相比坐在轮椅上被电梯里众人嫌弃的老刘头一家，杨红根一家似乎还受到不少一楼上同情和礼让的待遇，也许是有一个阿兹海默症的病人家庭，在别人眼里，多少加了些许同情分。

去看望孙子杨恩天和女婿杨彪的路上，杨丽花机械地推着轮椅，一路上魂不守舍，前面的女儿一直催促着自己快走，快到了舱房门口，杨丽花害怕地再也不能往前迈出那一步。

走在前面的杨怀九发现目前没跟上来，忙往后走到杨丽花旁边，焦急地催促道：“妈，你怎么还不走，小天和杨彪再等着我们呢，快走啊！”

杨丽花拽着老九的手道：“老九啊，我知道，你们都要合起来让我扔下你爸，我知道，我都知道啊，我不敢走啊！”

“妈，你先别说这些了，你最喜欢的孙子就在前面，我们快去吧！”说着就走到轮椅后面大步推着轮椅快速往前走着，杨丽花只得在后面一边抹着泪一边跟着。

还没走到舱房，就能远远看到杨恩天在玻璃后面挥舞着双手，杨怀九加快了脚下的速度，对着后面的母亲招呼道：“妈，妈，小天在这里，快点，快点！”

杨丽花毕竟思孙心切，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舱房方向走去。

当杨丽花看到玻璃后面，自己的孙子在瘦得不成人形，忍不住就捂着嘴，哭出了声。

而杨恩天对着奶奶也是一阵撒娇，诉说着在舱房犹如坐牢，整天吃不好睡不好，早上起来就是一阵呕吐，每天都在想奶奶。

杨丽花听闻更是对着杨恩天，“心肝，肉肝”地哭叫着。

而此时，在轮椅上的杨红根，看到一直围着自己转的杨丽花，突然不理睬自己了，只对着那个舱房门里面的人哭叫着，于是像小孩子一样开始发脾气了，双手拍打着轮椅的扶手，嘴里叫道：“橘子，橘子，要吃橘子！”声音越来越响，周围舱房门前的非感染人员都纷纷侧目，盯着这一家人看，杨丽花才想起来，老头子要吃橘子，忙走到轮椅后，从轮椅手柄上的袋子里，掏出一个塑料饭盒，打开盖子，里面是满满一盒剥好的橘子，再从包里掏出一盒牙签，取出一根，对着饭盒里的橘子送到杨红根嘴边。

杨红根吃着橘子，安静了起来，此时，舱房玻璃后面的杨恩天分明看到，小姑杨怀九给自己使了一个颜色，顿时领悟，于是对着还在喂杨红根吃橘子的杨丽花说道：“奶奶，你看我爸，我妈，还有我，我们全家都染上了这个病毒，等我们回国，肯定要住院，到时候，小姑要照顾姑父，你还要照顾爷爷，谁来照顾我们啊，！”

正在喂橘子的杨丽花手不由自主地一抖，一片橘子肉掉了下来，惹得正张嘴的杨红根对着地上的那片橘子嗷嗷叫唤。

杨丽华忙用纸巾把地上的橘子捡起来，扔到了随身到来的垃圾袋中，又用牙签插了一块橘肉递到杨红根嘴里。

看着杨丽花沉默不语，杨恩天又对小姑，杨怀九递了个眼色，杨怀九忙对着母亲说道：“妈，小天说得对啊，等他们回国了，都是一个个病人，要有人照顾，虽说我们也可以请护工什么的，毕竟不是自己人啊，照顾不好啊，要是小天没照顾好，拉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啊！”

杨丽花猛地抬起头，看着舱房门上，那张惨白的脸，眼眶瞬间红了，抿着嘴道：“小天，放心，由奶奶照顾你。”

舱房玻璃的小孔传过来一句：“奶奶，我不想让你太辛苦啊，否则你身体吃不消的！”

这句话从杨恩天嘴里说出来，听着就那么的变味和违和，但效果明显达到了，杨丽花眼角的泪又流了下来，身子不住得颤抖着。

“妈，你别傻了，我爸24小时离不开人的，怎么照顾小天啊！”杨怀九适时忙说道。

“对啊，妈，你现在每天一个囫囵觉都睡不完整，白天哪有精神再去照顾小天他们，你倒下了，我们这个家也跟着倒下了。”

舱房的玻璃门里传出来的声音，同时透出来的是杨彪的脸。

杨丽花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，低下头道：“我怎么忍心把你爸丢在邮轮啊，他这个病，身边没人马上就活不了了啊！”

“妈，要搁在以前，我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，我们可担不起不孝这个罪名，但这次是老天爷的安排啊，让我们上了这个邮轮，这个邮轮又爆发了这个病毒，我爸放在邮轮说不定能被政府拉到什么高级养老院去呢!”杨怀九换了一个角度劝道。

杨丽花不断地摇着头，道：“不行，不行，我做不到，我做不到，你们别逼我了，别逼我！”

杨怀九和自己的老公又交换了下眼神，走到母亲旁边，轻拍着母亲的肩道：“妈，明天把爸交给我吧，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！”

“老九，老九啊，你难道真要把你爸扔在这船上啊，你这是大逆不道啊，你后半辈子能安心过日子吗！”杨丽花用颤抖的手指着杨怀九，气得眼泪直流。

“奶奶，我实话和你说了吧，明天的事情根本由不得你了，要么把爷爷留在这条船上，要么我们全家都走不成，都死在这邮轮上！”杨恩天突然冒出的这么一句话，让杨丽华猛然止住泪，愕然地盯着玻璃后面的那张脸！

“妈，还是我来说吧！”杨彪怕杨恩天20出头的毛小伙子，说话不注意分寸，吓坏了老太太，忙把杨恩天拉到一旁，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着丈母娘说道：“妈，你别怕，也不是什么大事，但是明天要是带上爸，我们真就走不成了，明天早上你们这些人非感染的人会先走，而我们这批人也会在中午左右想办法出来，也要和你们一起走，但这样就免不了和他们起冲突，所以带上爸不方便。”

杨丽花这次是真的没听明白，呐呐地问道：“你们也走，你们不是过几天政府还会有人接你们回去吗？”

“妈，别听他们瞎说了，都是骗你们的，这个邮轮上的人大部分早就撤走了，现在留下的就没几个，明天你们这些非感染的走了，邮轮就留下我们这些感染的人等死，没人会接我们的。”

“不是，你从哪听到的消息啊，这话可不能乱说，政府从来不会不管我们的，几十年前那会子打仗都不会不管，别说现在了！”杨丽花仍然不信。

“妈，你老糊涂了，你没听明白吗，不是政府不管，是邮轮不管，邮轮的大老板发话了，要活活饿死他们，我们政府天高皇帝远，又是在外国，怎么一下子赶得过来呢，而且又是感染病毒，躲都躲不及了。”旁边的女儿急了，用最明白的语言讲解给自己的老母亲听。

这下杨丽花听明白了，特别是活活饿死这几个字让她差点站不稳，自己的孙子，再加上儿子，媳妇，女婿，这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在这邮轮上活活饿死了，杨怀九忙扶住老母，道：“妈，我们和嫂子都商量好了，明天是唯一他们能出去的机会了，错过了，他们真的就要就没命了，妈，用我爸这条命去换我们家其他人的命，难道还不值吗？我爸要是头脑清楚，也会答应的啊，妈！”

杨丽花全身颤抖着，死命地捂住嘴，终于身子一矮，一声悲呼传来：“老头子啊，我对不起你……”就跪倒在地，趴在坐在轮椅上的杨红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。

杨丽花似乎想让这哭身，穿透过自己的皮肉，告诉老伴，自己全身充斥着委屈，无奈，自责和悲悯，这些都浓缩成四个字：无能为力。

轮椅上的杨红根不知所措地望着扑在自己怀里的老伴，嘴里叫道“宝宝乖，宝宝不哭，不哭啊！”

身旁的女儿，舱房里的杨彪和杨恩天也都跟着流着泪，良久，杨丽花站起身，对着女儿吩咐道：“走吧，回去要伺候你爸洗澡！”

说完，没再看舱房内的两人一眼，推着轮椅走了，舱房里的两人忙对着杨怀九指指杨丽花的背影，杨怀九也忙站起了身，对着舱房里的两人说了句：“明天我会搞定，到时候联系！”也着急追了上去！

舱房内杨彪问道：“小天，明天能成吗？”

“不成功，便成仁！”